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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 ….又來了。」 小敏抖著音,把信封推向桌前。

 「敏兒  玉啟」滾著毛邊宣紙的信紙,蒼勁毛筆字,混著剛塗上的糨糊氣味,美瑩倒吸一口氣,擱下公文,從文具盒中,小心翼翼地拿起拆信刀,沿著紙封的毛邊,慢慢劃開…

 

敏兒 如晤:

吾今以此書與汝,心動難以筆墨,不能竟書,那天行經櫃檯跟汝借報刊,見汝起身走向報架,低首找書時,「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吾心神不寧,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時序歲末吾盼拜訪令堂令尊登門提親….」

 

阿娘喂 …」 美瑩看到這裡顧不得還有兩頁的毛筆字急忙擱下信抬起頭看小敏:「妳還好吧不要怕我來處理。

 

還好啊阿公還蠻斯文的他只是悄悄地把信封擱在櫃檯上點頭微笑就走了。」小敏托著腮圓滾滾的眼睛眨了眨她伸長脖子看了一看信的內容蝤蠐?是什麼?」拿起手機,開始Google

 

美瑩是養生村主任負責一百六十幾位長者照顧九十一歲的阿公一對兒女一在美國一在日本,三年多前入住,大學教授退休的他,身體健朗,每天早上做完30分鐘體操後,上午磨墨練毛筆,每到周末,拿出小楷,沾墨備紙,翻出報紙,逐一謄寫,一周大事。

 

「妳知道,今天是美國前總統林肯「蓋茨堡演說」150週年紀念嗎?」

「妳知道上星期最熱門的國際新聞,是「馬雅曆」這張照片,馬雅人傳說「2012年12月21日,文明將走到盡頭。」

 

教授每次謄寫完一周大事後,挺著腰桿起身,趨步向前,把字帖遞給小敏看。

 

「哇,阿公,你好棒棒,毛筆字很少看到了?真的太珍貴了。」小敏扶起教授走出圖書館,才發現平常隨身的拐杖,今天並沒帶在身上。

 

一個月後。

 

阿公挺著腰桿走向櫃台,這次不再要小敏彎腰幫他取報紙,而是遞出信封,靦腆的叮嚀四個字:

「下班,再看。」

 

「妳清澄的眼,猶如我天幕的星。」、「今晚園外銀蔷薇又開了,月光灑在花瓣上,仿佛天使的白色羽翼,如妳輕盈的笑容。」

 

第一封情書,在小敏上班第二個月出現。

 

小敏咬著珍珠奶茶的吸管問:「主任,怎麼辦?要回信嗎?我不會寫毛筆字ㄟ…」

 

美瑩噗哧笑了出來:「免啦,我來處理,妳就當作沒發生就好。」

 

「教授,今年養生村的春聯還是要拜託你囉。」午餐的餐廳,美瑩端著餐盤來到桌前,龐大六人餐桌,僅有教授獨坐在一角,他習慣用邊看書邊用餐,桌上攤著 《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一書。

 

「教授,你五十幾歲,太太就走了,沒想再找一個伴?」

 

「有啦,我女兒與媳婦都曾經跟我介紹,但沒有我喜歡的。」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隔壁的春子阿嬤不錯啊?受過日本教育,氣質又好。」美瑩把眼神往前方瞄了瞄,示意阿公。

 

「我打過對日抗戰,日本女生,不喜歡,而且,太老了。」

 

「喔,七十二歲,太老囉?」美瑩不死心,把手舉向遠處的吧檯,五十多歲的潔阿姨在正拖地板:「阿珍姐身體健康,而且手腳很敏健喔。」

 

「不要,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個也不要?」美瑩按奈性子問:「教授,那你喜歡那種女生?」

 

「我喜歡那個。」教授神祕一笑,持箸在空中畫一個圓,落在對面餐桌的小敏。

 

「哇靠,教授,你嘛卡拜託咧,你九十一,她二十一,你覺得有可能嗎?」美瑩直接灌下冰桶。

 

頓時,熱鬧的餐廳,空氣在空中結冰。

 

阿公默然低下頭,筷子翻攪著盤中的高麗菜。

 

「為什麼喜歡小敏?」美瑩低聲問。

 

「因為她像復旦大學時的同學,那個會彈鋼琴,愛唱歌的女孩。」

 

「是初戀情人嗎?」

 

教授臉一沈,推開餐盤,撐著桌面起身,用力地抽回美瑩手肘下的書,拄著拐杖,悻悻離去。

 

「現在是演那齣?未央歌嗎?」美瑩望著教授身影,陷入時空。

 

隔天,小敏就收到阿公的第二封情書,指名要登門提親。

 

「代誌大條了!」美瑩面對教授又猛又急的情愫攻勢,只好越洋向教授女兒求救。

 

「不可能,我爸爸是大學教授,絕非浮夸之人,怎麼可能去調戲小女生?」在電信公司當高層主管的女兒聲嘶力竭的辯解:「妳們安養中心的謊言編得太離譜,是不是故意要趕他走,醜化我爸爸?」

 

「我們沒有要趕他走,只是我們必須告知家屬這個狀況。」美瑩只好把信傳真到日本。

 

電話那頭傳來女兒尖叫:「是我爸爸的字跡…..不好意思…怎麼會這樣?怎麼辦?怎麼會這樣?」她語無倫次:「天呀,妳該不會要我回去跟我爸爸講吧?我從小就怕他,妳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但,要我哥哥出面,可能更慘…」

 

「你們家屬都無法處理,哪只好交給我囉?」美瑩掛上電話,耳邊響起教授女兒啜泣:「求求妳,不要趕他走,他在台灣,沒半個親人…19歲就被捉當兵,一個人離鄉背井…」

 

相差七十年的時空膠囊,要怎麼打開? 美瑩想了兩天。

 

第三天深夜,她把信影印好,副本放入公文夾中。

 

透著檯燈,她摸了摸宣紙上真跡,文字間露著墨水的氣味,帶著老派的溫柔,她細細地對好摺痕,緩套入信封,用牙籤點著糨糊,慢慢把信密封回去。

 

隔天,小敏喚住經過的教授:「早安,阿公,吃飯沒?」

她笑盈盈地起身,把兩封信擱在櫃檯上:「阿公,主任有交代過喔,工作人員不能接受院內長輩的東西…所以,這個我不能拿,若是你要放這裡,依照規定,我只能交給主任….」

 

教授一聽,立刻把兩封信,塞入自己的口袋中…

 

一年後,小敏結婚了。

 

「主任妳幫我拿個紅包過去就好。」美瑩拿著喜帖來邀教授,他起身找紅包袋。

 

「教授,我不能代收,你那麼疼小敏,紅包應該自己送給她。」

 

「我不要去…」

 

「不管啦,我再來接你喔。」

 

婚宴當天,美瑩來押教授赴宴,發現他已打好領帶穿好西裝,坐在床邊等待。

 

小敏的父親是中部海線的里長,歸寧宴辦在媽祖宮廟埕廣場,席設80桌,電子花車上的女郎倒立著跳著鋼管。

 

吆喝的划拳,嘶吼的勸酒,猶如做醮,熱鬧滾滾…

 

到了來賓點歌時間,小敏的阿姨與姨丈第一個跳上台對唱「傷心酒店」,養生村的年輕社工團鬧著合唱,獻給新娘,五月天的:「妳不是真正的快樂」,主持人在台上喊著:「下一首來賓點唱,歸去愛別人…」

 

「怎麼可以?」教授突然拍桌,撐著身體站起來,坐在身旁的美瑩嚇了一跳,趕緊用手扶住桌面。

 

只見教授拄著拐杖,緩緩走向主桌…

 

全場安靜下來…

 

舞台的七彩燈,繼續閃著。

 

「阿公,你要唱歌嗎?」新娘濃密的睫毛閃了閃,小敏仰頭看著教授。

 

「這眼睛,真像天邊的星星。」

 

教授看著小敏亮亮的眼神…好近,又好遠。

 

他抿著嘴,搖搖頭的返身。

 

「那…阿公,我唱給你聽好嗎?」小敏撩起粉色的澎澎紗裙,一把牽起教授的手,緩緩的步上台,拿起麥克風…

 

《那朵校園中的玫瑰,是否可能種在我眼前?

在平凡無奇的人世間,給我一點溫柔和喜悅。》

教授一輩子從來都沒聽過這首歌,但,哪一晚,小敏的歌聲好清亮,曲調好憂傷…

 

教授回來後,用毛筆字,一字字的謄下歌詞…

 

《你知道你在尋找你的藺燕梅,你知道你在尋找你的童孝賢;

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你知道你在尋找一種永遠…

多麼美好的感覺,告訴我你心愛的人是誰。

多麼盼望你們有一天,真的見到你的藺燕梅、伍寶笙和童孝賢…

為我唱完這未央的心願。》

 

  (未央歌  黃舒駿)

 

愛是一種時空膠囊,打開後,才發現,想遺忘的,原來,一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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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還痛嗎?」
 
「晚上睡不著,因為我想寫黑道大哥的愛情故事。」
 
「睡不著?傷口痛?」
 
「醫生,若是趟在手術台上的是黑道大哥,你下刀前的心情是怎樣?」
 
「我沒有幫黑道大哥開過刀,但大哥的女人有。」
 
「想聽,想聽….
 
「嚴重車禍,開刀後送進ICU三個月,大哥每天照三餐都來看。」
 
「哇,真感人。」
 
「事後,我發現他進ICU是為了幫愛人注射毒品!」
 
「後來呢?」
 
「我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中斷注射,也會影響病人醫療。」
 
「女人活下來了嗎?」
 
「她出院那一天,大哥把我叫到一旁,大聲叫我脫下醫生袍。」
 
「怕嗎?」
 
「還好,手有點抖。」
 
「他動手了嗎?」
 
「他退離一步,突然九十度彎腰,對我喊了一聲,大ㄟ,多謝你」
 
「哇,那你現在是有黑道大哥罩的醫生囉?」
 
「早沒聯絡了。」
 
「所以黑道大哥的愛,是一種致命的愛嗎?」
 
「喂,要不要開點安眠藥給妳?可以睡好一點?」
 
 
(鍵盤聲….
 
病歷如下:
患者 :《情事偏執狂》
症狀:《好奇症候群》
處方:《..................》
 
 
情義的愛   在救命與致命之間   夾縫般的生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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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著肚子,佑淑站在ATM前等著吐鈔,寒夜的凌晨二點,她拉高的圍巾,數了數手上的十餘張提款卡,浮腫的腳,已經站了二十分鐘了,她打了哈欠,瞄著手機簡訊:「五十萬,第一分局,儘快。」

簡訊是老闆傳的,也是孩子的父親,交保對象是他的前妻。尤亭亞。

 

「因為賄選案遭通緝的前議員尤亭亞,凌晨在立委也是前夫成曹綸陪同下交保,步出警察局….」午間新聞螢幕的麥克風架,幾乎遮住兩人的大半鏡頭,七歲的女兒放下功課,轉頭看著電視。

「啪!」佑淑關掉電視,趕女兒進房間,她撥電話回服務處:「喂,人都出來了,選前之夜,到底要不要來?難道要請八人大轎去扛沒?」

「妳惦惦啦,一個亂沒夠,兩個亂來兜。」成曹綸氣急敗壞掛電話:「給我時間,一定會處理好。」

 

好熟悉的話。

 

十年前,佑淑得知懷孕時,母親衝到服務處,劈頭對成曹綸大罵:「今天,若沒有來洗門風,不可能放你煞。」

 

「對啦,對啦,年紀輕輕的女生被蹧蹋,太過分了…」在這個偏鄉小鎮,開鐵牛拼裝車路過、葡萄摘一半趕來嗆聲的親戚好友,七嘴八舌聚集服務處,眾聲附和。

 

成曹綸把佑淑拉到服務處後方低聲:「卡拜託ㄟ,我昨天已經被亂整瞑了,你看我的大腿,整片烏青,伊是什麼厲害角色?你也不是不知?你甘唔時間給我處理?」

佑淑看著眼前這慌張失措的男人,正脫下長褲,指著大腿內側紫黑,她頓時一陣作嘔,衝向廁所...

 

「伊是什麼厲害角色?」

 

「你做什麼查甫人?恁祖媽討預算,被財政局當作做乞丐在分….」尤亭亞奮力將預算書捲起當作標槍,一本本以拋物線弧度往官員席擲去。

財政局長矯健的左閃右躲,更激怒尤亭亞,跑百米衝向官員席,捉緊財政局長衣領,一巴掌準確印上。

鄰座的男性官員紛紛跳閃回避;斯文的縣長驚訝起身,打翻了茶杯;魁梧的議長敲議事鎚大喊:「警衛、警衛…」

 

「幹恁娘,妳這個肖查某。」五六個男議員圍上拉開。

「我咧,幹你舅公,作你妗婆咧!」被架走的尤亭亞怒不可抑,站在議會中央,全聲道回嗆。

 

「尤議員,剛剛為什麼要問候大家的舅公?」一位男記者似笑非笑追問著。

「喂,請問ㄟ,你娶某,喜酒的主桌,請誰來坐大位才能開動?」

「阮大舅啊。」全場哄堂大笑。

「天頂天公,地下母舅公。」

「查甫人起呸面(翻臉),三不五時就問候別人的老母,恁祖媽起呸面,當然把母舅公從祖先牌位請下來..」

 

尤亭亞得意卷起袖子,檢視剛剛的混亂:「夭壽喔,什麼人給我摃到烏青?」

她轉頭叫佑淑:「新來的妹ㄚ,妳去拿萬金油來給我推一推。」

 

十年前,父親要政治系剛畢業的佑淑去尤亭亞議員服務處當助理。

 

成曹綸、尤亭亞是小鎮政治夫妻檔。鄉長、議員蟬聯好幾屆,父親是他們的大樁腳,盤算著,若以後鄉長要選立委,議員頂替鄉長,佑淑可以爭取議員位置,扣緊政治入門磚。

 

「我無法應付地方政治啦」原本想留在臺北當國會助理的佑淑百般不願。

 

「阿母只有妳一個女兒,你阿爸四個小孩,只有妳念到國立大學,妳不要讓阿母失望。」二房的母親,雖只生佑淑一個,但她自幼聰慧,成績好,深得父親寵愛。

「辣椒會辣,一小顆就夠。」母親常如此安慰。

大房的三個兄長,一個幫父親經營磚窯,另外兩個從小熱衷宮廟活動,長大後,不斷地進出勒戒所。

 

「黑道、派系、毒品、沙礫、花生、貧瘠。」

念大學時,老師要大家形容自己家鄉的政治生態,佑淑寫了以上這段文字。

最後,在母親的眼淚下,佑淑回到這個貧瘠之鄉。

 

尤亭亞跑攤時,就叫佑淑回家幫家中兩位小孩補習功課。

 

在鄉長官邸內,佑淑準備晚餐、簽收水果禮盒、督促作業、連家庭聯絡簿的家長簽名,模仿不失真。

 

「妳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人。」小孩睡著後,成曹綸支開司機,親自送佑淑回家,海邊、防風林、運動公園旁停車場… 鄉長一次次地跟她吐露,婚姻中的種種不堪、不快。

 

「我想栽培妳,希望妳給自己一次機會。」在台中的汽車賓館醒來,成曹綸抽著菸對她說。

「那你家那一個怎麼辦?」成曹綸沒回應,繼續點燃第二根。

 

 

「做人不要太超過。」尤亭亞表情木然,瞪著眼前的超音波相片。

佑淑摸著肚子,深呼一口氣:「我媽要我轉達,希望鄉長與議員給小孩一個交代。」

 

「交代?」尤亭亞冷笑:「恁祖媽只是豆油碟借妳沾一下,妳竟然肖想全盤都捧去?」

「妳不是第一個找上我的女人。」尤亭亞扳起手指算:「妳只大我兒子六歲,他根本是把妳當女兒一樣哄騙。」

尤亭亞把桌上超音波照片還給佑淑,低身附耳:「妳這個憨查某囝仔…阿姊苦勸妳,快處理掉,妳回臺北唸書先念兩年碩士,下次喬位給妳選,那才是妳真正要的位置。」

 

「鄉長睡大了樁腳女兒肚子,這次煏空啦!」耳語如雨後的花生籐,在鄉間蔓延。

 

雙方親友來了,夫家的阿媽也出動了,連同黨派的立委與縣長陸續加入…

「妳是大姐,心胸寬一點,讓她進門吧。」

「手頭妳在持,怕什麼?」

「大某管政治,細姨管厝內,合作分工啦!」

 

「大餅要做幾個?」、「新房要怎麼裝潢?」尤亭亞雖百般不願,但她發現,佑淑絲毫不讓,她也只好當作選民服務,俐落的喬著這場三角關係的細節。

 

兩派人馬你來我往,佑淑的肚子已經七個月了。

 

迎娶車隊抵達的那一天,佑淑母親拉下鐵門:「我一嗣人做人細姨,已經夠了,我女兒一定要明媒正娶,紙頭紙尾要有名份」。

 

「如果他們兩人不離婚,明天我就開記者會,年底的鄉長與明年的議員,大家看著辦吧。」

 

十二輛賓士車隊,載著三百多盒喜餅返回,像山一樣,堆在服務處。

 

當晚,尤亭亞簽字了。

 

年底,成曹綸的鄉長驚險過關。

鄉長夫人換人做。

 

翌年尤亭亞連任議員,選前最後一天,菜市場掃街,她在宣傳車上雙腿一跪,仰頭淒嚎…

 

「我已經被查甫人放捨,好心的阿姐鬥牽成,查某人不要再放捨查某人….」

 

阿桑們紅著眼筐,拿著菜籃靠了過來,吸著鼻子拿起了宣傳單。

 

「甘願擔蔥賣菜,毋願佮人公家尪婿;

請支持勇敢的阿亞,替查某人討公道。」             

 

 

 

  愛是一種固樁,但,看妳打在沙地,或水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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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三晚上,百合把車子停在「牡丹理髮廳」前人行道,扶著方向盤往店內探頭,理髮躺椅上沒有父親的蹤影,高聳椅背上披著兩條散亂的濕毛巾..

她順著騎樓往二樓閣樓看去,天色已暗,紅藍旋轉招牌燈已經打開,接觸不良的燈泡,「嘶、嘶、嘶」地發出猶如捕蚊燈觸及翅膀的微小音頻…

 

人行道上,百合燃起第三根菸,瞄見牡丹姨推開店門,扶著父親出來。

「阿姨,招牌燈泡壞了?要不找家裡的人幫妳換一下?」百合的高跟鞋踩熄煙蒂,急忙迎向前去,攙扶父親進入車後座。

「免啦,攏是老客戶,有燈火,沒燈火…攏嘛摸有路.. 」牡丹姨探身,隔著車窗掐著父親凹陷的雙頰,嬌嗲喊著:「每一粒都摸著電腦選土豆也沒妳阿爸準」、「煙斗ㄟ桑,你講,對沒?」

百合從駕駛座照鏡望去,右下角的父親,笑得像個剛從冰果店走出的少年。

如果依照父親的水平視線,眼前牡丹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同一杯解渴潤喉的「木瓜牛奶」。

「打電話給你大哥沒?農會選舉到了,伊代誌舞到抹收山,恁爸的面子,攏乎伊夏了了。」車廂內飄著賓士美髮霜的氣味,百合不自覺倒抽一口氣。

「有啦,有啦,照你意思,我攏轉達了,伊講自己會處理啦。」

 

「幹!」車外傳來急促的喇叭聲,一輛黑色BMW,從左前超車攔下,百合才發現自己右轉時,忘了打方向燈。

白布鞋從駕駛座伸出,爆著青筋的手腕,閃著一條紅黑交錯的龍,順著臂膀而上,蜿蜒到如啞鈴般的二頭肌。

 「扣!扣!扣!」布鞋男拎著棒球棍敲著駕駛座的玻璃。

百合翻了翻白眼,暗自咒罵,搖下車窗,漠然瞪著對方。

 

「靠北ㄟ,歹細、歹細,理事長,細漢的不懂事…」橫擋在二線車道的BMW右後座,竄出油頭西裝男,跑到父親窗前,打躬作揖。

「王議員啊?很久不見,你們尖嘴大ㄟ,最近身體有卡好沒?」父親如同一個慈祥長者問候另外一位。

「同款啦,還在加護病房吸上嗽,需要一點時間…」王議員客氣地回應著父親,邊點著頭,邊小跑步上車說:「我先來走攤,改天去厝內找你喝酒。」

「尖嘴ㄟ?在廟會吃拜拜被開槍,不是當場就沒氣了?」百合繼續發動車子,好奇地問:「三個多月了?還能救活?」

「人的一點氣,一點情,早就烏有去啦,但是尖嘴ㄟ大某細姨這麼多,伊雄雄出代誌,財產沒那麼快處理....外面的小孩也要點名清楚,才能發訃聞。」

父親從襯衫口袋,拿出扁梳,映著車窗玻璃倒影,從容的整理著。

「查某人是沒那麼簡單,放查甫人走的。」

 

百合五歲之前,父親都在獄中,當時台灣正執行「一清專案」,掃蕩本省掛,台中公園起家的飛鷹幫,父親是群鷹中的一隻。

父親身材扁瘦、帶著細框眼鏡,有雙細長的手,在日治時代,曾是公校體操選手。

家裡的天花板,懸著兩條體操吊環,父親年輕時,雙足一蹬,臂膀在雙環之間繞來繞去,像猴子般輕巧。

「瘦猴榮仔」出獄後,更活躍走跳中台灣。從果菜市場盤商、福音街的賭場與妓女戶、中華路夜市的圍事、六合彩組頭農田水利會選舉....範圍越來越廣,父親跟母親的裂痕也越來越大。

小時候,父親甩門而出,母親總是在門內這頭嘶吼:「你若走,我就在這,帶小孩死乎你看」躲在角落的百合,總是擔心的望著天花板晃動的吊環...

 

國中時,百合被送往美國唸書那一年,母親真的走了。

 

母親選擇不在吊環下,死去活來演八點檔,改要求父親讓出中華路一整排精華店面,她將租金帶往南投山區,供養寺廟。

「我跟妳父親,是ㄤ某相欠債。」婚後五年,百合上山探望,聊起自己的狀況,離開時,母親合十送她:「這位菩薩,山路易滑,下山小心。」

 

下山後,百合拿出擱在抽屜三年的離婚協議書,簽了。

建築師的丈夫跟已婚的女建商搞上了,雞肋婚姻,早已是上流社會的磕牙話題。

兩人進出汽車賓館的照片,在百合的硬碟上,應該可以列印成攝影集。

「承蒙妳多年照顧。」男人推了一張鉅額支票到面前,說是女建商的心意。

「另外,你爸上次提到市府重劃區的那一塊地,若你們要標,她也會讓,需要疏通藍綠議員,建設公司這邊也會準備。」

男人垂著頭,望著咖啡盤的水漬,緩緩吐出:「謝謝妳給的解脫。」

「解脫? 是怕我家的人,去剁腳筋吧?」百合心底冷笑著,男人走後,她把支票折成紙蓮花,塞進綠色鉑金包的夾層。

 

「阿爸,代誌處理好了。」百合開車到父親家,等著他午睡醒來。

週三下午,又是牡丹理髮廳時間。

父親起床後,拿出扁梳,抹了抹美髮霜嘆:「當初送妳去美國唸書,就是讓妳遠離是非之地。」

「返頭來,社會事,還是得江湖處理。」

百合低頭不語,把紙蓮花攤開,這次綣成小圓圈,套上指尖…仰頭看著這只戒指,映著梳妝台前父親昏暗的背影。

他正對著鏡子中哼起

 

「紅燈青燈無逼阮,行這條暗路,總是自己選擇的理想前途,浪漫寂寞的滋味濃厚,女人的勇敢雖然勝過男子漢;但是想起阮的終身,目屎像落雨。」

--   命運的青紅燈   西卿。

 

 

愛是不清場的摔角賽,沒有旗鼓相當,千萬別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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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茜的男人死了,享年,五十

 人的朋友透過臉書訊息,傳來時間

愛護、想念**的朋友,跟我在本日前往教堂,一起追思位重情重的男人」。

死了?

小茜把臉書的「交友邀。五年前,成立臉書時,男人立刻曾傳來「交友邀」。著封圈,像是小茜心底的「紅線」。

在加入「好友」還來得及 他到底怎了?

在最後的公開訊息中,看到五月份男人院的...

,病了。

式要通知前女友?」

大六的男人是小茜打工的上司,同居,男人離開了公司,自行創業。小茜男人代步,男人很體貼,每天準時接小茜下班。

有一天,她一上就打嚏,車廂內飄Gucci 華麗梔子花香水,原是,男人聘了新的女助理。

「她孕了。」多久,男人在車內緩緩開了天窗,吐著菸。

香水味與煙腦門,原來這就是分手的味。

回到租屋,小茜把十二塊裝的香皂拆,一半放入箱,「初不應該買家庭的包」她打包。

一下午,她發現,四年的情感經過整理,球鞋、衫、任天堂....多塞成五個紙箱。一通電話,搬家公司就了,送往男人公司。

月後。

「她,孩子不小心流掉了... 」男人的停在小茜公司口,依舊開車內天窗,吐著菸,悠悠地時間對小茜的想念,她閃過伸手來擁抱,熟悉的味,人反胃。

「女人小身,你應該回到她身旁,好好的照人家。」

「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物?」那一夜,男人留在原地抽,小茜花了二多小,深夜步行,從辦公室走回永和租屋

小茜想起自己五歲時大房的母,蹲在灶旁,燉補藥給做月子,「小是店裡會計嬰兒是父第一個兒子。」

灶口冒著,遮了母的目表情,小茜尖,扶著桌面,吞口水大叫:「阿母...阿母,等一下,麻油腿要...

「啪 ...」阿母五爪印打在她臉龐,怒斥:「我上人打破你王家祖先的,全家伙,都是來討債 ..

男人跟助理婚,發來喜帖,小茜趣的帶禮金去,個剛出社的上班族,等於半月的薪水。

蜜陪小茜去阿麻油雞攤,她掉的,比湯還多。

「打扮漂亮去喜宴PK嘛,男人後悔 ...

「可是,人家好不容易可以自己定的香皂牙膏的品牌啊...

逝去的情,新增的自由,正以奇怪的速度,悄悄的混合、塑形著。

二十年...

陸陸續續朋友到男人展,公司大,一到溽暑,男人就往北海道跑,「每次多不同的妹去 ... 」。

「公司最近有困,可以?」五年前, 他在臉書簡訊上,突然留上一段

小茜想起,人分手後,自己力花了三年多才買車會錢....

「在他心底,我是傻妞?」啪一掉留言。

一起追思位有情有的朋友。」 訃聞上粗黑的標題,撞入眼

「他,真的是很困?」她自己的袖手旁,不由的自。。

式那一天,小茜去教堂,她自己了一碗麻油

「分手後,寄喜帖與訃聞給妳的男人,倒底是把看成什麼樣的女人?」

啃著腿,她,咀嚼心底的疑惑...

 

為愛,男人自以是,照暢飲

為愛,女人學會遺忘,寡情是有益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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